一、太子的“二維碼”
太子是帝王的崽,太子是未來之皇。
太子是一個地名,太子是我的故鄉。
彈丸之地,蕞爾小鎮,太子蠻小,仿佛一粒細細的紐扣。卻是一粒風紀扣。扣好了,整個黃石就齊整了,精神了,文明了,風度翩翩了。
身在父子山下,立于大冶湖畔。太子坐擁湖光山色,如詩如畫如織;更有絕好風水,瑞氣騰騰,霞蔚云蒸。
太子生來高貴,氣度不凡。從冇想過登基,但那帝王之氣刻在骨子里,飄在眉宇間。
太子人不怕鬼,不信邪,愛打蠻筋,天王老子也不怕。縣官的車子若是“霸道”,也給它掀了。
太子人講義氣,為朋友兩肋插刀。路見不平,手袖一綰,褲帶一勒,扁擔一舉,一涌而上。不是打群架,是娛樂。
太子人講親熱,行善事。好起來,褲子也脫給你穿;從上屋到下屋也是個客,不喝個“麻麻暈”不收場。
太子人直爽,說話背毛竹過巷子,直來直去。
太子方言又老又土,老得比始皇還老,土得掉苕渣瓦渣,外人連猜帶蒙,尚可勉強交流;太子人若出門,對你講“太子普通話”,你就可能一句也聽不懂。
城里人眼中,太子是鄉下;鄉下人眼中,太子是街市。半截老街,泥漿橫流,天晴也得穿套鞋。人擠人,腳挨腳,一不過細,泥巴濺到嘴里。那是過往。如今新街幾條,縱橫通暢,商鋪林立,遠勝當年。叫賣聲如打雷,像吵架,直炸耳朵。
太子人會念生意經。城里有的這里全有,城里冇得的這里也有。太子人圖新鮮,趕時髦,武漢女子上晝穿么西,太子的女伢崽下晝就穿么西,口紅眉毛涂得比城關人還濃。
太子出美食。太子豆腐又寬又厚,白嫩且結實,油煎豆腐角一個裝半碗,吃下一口,渾身冒香氣。太子烙粑、蒸粑、印子粑,堆得山樣高。太子鍋盔太得出奇,當年卻只要三分錢一個。太子油條粗得出奇,五分錢一根。太子民謠:“油條包鍋盔,越吃越有味”。
太子出美女。滿街的“豆腐西施”。不光長得干整,人也靈醒,勤而儉,德又賢,心靈手巧,會納花襪底,會做布貼畫。幾塊碎布角,做出日月山河花鳥魚蟲,做成“國家非遺”。
太子人智慧,會賺錢的多,能工巧匠多。男人在外有本事,在家也發泡,老婆被管得乖順,被寵得貼貼。
太子人懂太理,知輕重,尊師重教尚學,傳承耕讀遺風,數十年間,考出去的大學生燦若群星。今日之太子中學,紅紅火火,虎躍龍騰。
太子人眼界高,“人往高處走”,卻又太戀家。父子山又名“奶頭山”,一只巨乳高懸于天,鳥瞰全鎮。所有人望山而思母,舍不得走遠。走遠了,也得萬里歸來。
太子出人物。土地革命時,這里紅旗飄飄,烈焰熊熊,鄂東特委、鄂東革命委員會、紅十五軍……皆成立于此。太子出英雄,黃加高是,我爺爺也是。爺爺柯清白在這里騎白馬,舞大刀,也在這里血灑革命之花。
太子與我,幾代人的緣分。母親生于吳德純,抱養于謝瑜。我讀完太子高中,又在此任教半載。人說,外甥發跡是外婆家的風水。我要是有一天發跡了,那肯定是太子的風水。
太子太子:我的鄉愁;太子太子:我的掛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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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閑說“筠山人”
筠山不高,海拔五百多;筠山不太,縱橫十余里。人口不多,村落三十個;地理蠻好,北緯三十度。
筠山是天生的美人胚子,不屑打扮,樣樣干整。外地人過目不忘,當地人百看不厭。
筠山多竹:毛竹、把竹、烏啼竹;金竹、水竹、鳳尾竹……開門見山,滿山是竹。蘇軾說,不可居無竹,無竹令人俗。筠山家家有竹林,人人是雅士。
筠山人根在山嶺,脈在山谷,祖宗十八代,背挖鋤,繡地球,剁篾刀,挑扁擔,持獵槍,下逮子……筠山人是農民,也是樵夫;是篾匠,亦是銃手。
筠山人勤快,吃得虧,晴天種莊稼,雨天做篾貨,白日滿山奔,晚上守野豬……筠山人有韌勁,挨得蠻,石頭縫里插紅苕,芭茅叢中栽桃李,半天云里掰玉粟,半山腰上劈公路。
筠山人靈醒,有本事,個個都是能工巧匠,把竹子撕成細篾絲,把篾絲編成花,編成朵,編成衣食和笑容。筠山篾貨實打實,篾青是篾青,篾黃是篾黃,講信用,不哄人。
筠山人遭孽,清早煮干苕,過夜蒸濕苕。國家補點供應糧,卻全是晚稻下腳米。筠山人暗暗爭氣,到山外租種荒湖,吃上了新米。山下人笑話筠山人,把魚認成了“梳子精”。筠山人不服周,往村前的水塘丟魚苖。
筠山不缺柴,家家的屋頂炊煙裊裊,灶孔火嘯。窮點也罷,富些也罷,年景順遂平安,心滿意足;少點油鹽,日子照樣過得有滋有味。筠山人從不怨天,怨地,怨山高路陡。
筠山人忙時是凡人,閑時是神仙。自感幸福多多,享受四季:春日看椿巔吐芽,聽筍子拔節,采雀兒花,撿松樹菇;夏夜睏清涼竹床,吹習習山風,數繁星流螢,聽狐仙故事;麥收時節,鐮刀霍霍,月臺上梿枷聲聲,石轱轆飛轉;玉粟熟了,黃豆飽了,磨子在唱歌,碓頭在蹦迪;冬天來了,背上土銃,牽上獵狗,踏雪進山,滿載而歸。
筠山人懂生活,也懂浪漫:到小溪去放竹葉船;鉆進密林看白日的星空;對空山呼喚,索討大山的回聲;對著月亮,念“月亮走,我也走,我跟月亮背花簍……”
筠山的女伢崽個個干整。成天坐在篾凳子上,一個個蓄得白白嫩嫩。她們不愿嫁到山外,山下要插田割秧曬日頭。筠山的男伢崽從小便做山大王,腰纏彎月刀,爬樹如雀躍,樵歌滿天飛。
筠山人身上有泥巴竹屑味,說話卻蠻文氣,古色古香。籬芭叫“籬落”,斫柴叫“舞柴”,殺豬叫“服豬”,廁所叫“東司”……大都是古漢語中的詞匯。凡婚嫁喜喪,必有文縐縐的《安席詞》,聽上去,致詞人一定是“滿腹經綸”,一般大學教授也未必比得過。
筠山人是山旮旯的“鄉巴佬”,卻見過世面,站得高,望得遠。遠處是良田,是平疇,是湖水,是長江。
筠山人心明眼亮,通情達理。吃布衣百姓的飯,操國家總理的心;上半夜替自家想,下半夜替人家想。筠山人講良心,講德性,日頭眼下不說冤枉話,月亮地里不做虧心事。
筠山人信命,也信佛。進筠山寺敬菩薩,也學得菩薩心腸,行善積德,熱忱待人。路過門口的叫花子,當客待;誤進屋里的蛇和鳥,當神送。
筠山人講禮節,借債也要趕人情。筠山人愛面子,有時打腫臉充胖子。一家有喜事,全村像過年;一人去參軍,家家送蛋面。
筠山百樣好,美中不足是缺水。其實筠山不缺水,每年沿著地面流走的“徑流”,向西匯入了良薦湖,向東喂養了郝磯湖和長江。
山下人望筠山,需仰視;筠山人望山下,只鳥瞰。筠山人骨子里隱藏著這點優越感,走起山路如履平地,大步流星。要是肩頭壓了擔子,走得更穩更快。
哦!說了老半天,忘了告訴你:我也是筠山人。
三、我的“石井情結”
故鄉是個準確的概念,但其大小似乎又是相對的。大一點說,黃石是我的故鄉;人在陽新時,我會說,我是筠山人;其實在我的潛意識中,還有個更小的故鄉——石井柯。一說到故鄉,石井柯就很具體地浮現在腦海里。
好比讓我在一張地圖上用筆圈出我的故鄉,黃石是一個大圈,筠山是一個中圈,石井柯是一個小圈。三個圈就是三個同心圓,那圓心就是村子中間的那口井。
井為正方形,井口一米見方,井深六米左右,由大塊方石砌成。村人稱之為“古井”,一是區別于后來新挖的井,二是它的確很“古”,村上老者都說不出掘井的年代,只說太公落業時就有了井。柯姓始祖受海公于明正統年間從九江瑞昌遷居于此,至今已近600年;從那踩磨得發亮的井石也能猜想出它的古老。
我們村就以這井來命名,古井成了村子的“標志性建筑”。只要曉得筠山的人,就曉得有個石井柯;曉得石井柯的人,就曉得村子里有一眼泉水蠻好的井。
這一井清冽的水,溫情而又神奇,看上去藍幽幽的,舀起來亮晶晶的,喝一口甜絲絲的。夏日里冰涼徹骨,寒冬時卻彌漫著一股熱霧。它汩汩流涌,四季不斷,千年不枯。
一般情況下,它漲得滿滿的,只需把桶放入井口,一提一滿桶,兩下一滿擔。到了雨季,水還漫出井口,漫過青石鋪成的井臺,人們還可以用它洗菜洗衣。
隨著村子人口的不斷爆長,那井水慢慢低落下去,露出很深的井墻。這時就要備一根長竹篙,在一頭系個鐵鉤,挑水時,用竹篙把桶吊進去,灌滿后再提起來。或是用一根長繩系在桶鋬上,放進井里把水舀起來。要是碰上久旱干冬,那水就落得更深,有時會露出井底。這時挑一擔水就需要兩個人,一個踏著井墻的縫隙下到井底,一瓢一瓢往桶里舀,一個就站在井臺上拉。
不管是漫出井臺還是露出井底,這泉水都蠻養人。村子里的姑娘一個個長得干整,后生家一個個健壯如虎,老年人一個個面色紅潤。所以山里人都說石井柯“好風水”。這“水”如果是指這井泉水,那倒是客觀實在。
就是這樣的一井“好水”,世世代代滋養著石井柯的鄉親們,滋潤著他們那些饑饉或豐盈的歲月,也孕育了他們幾多淡苦而清芬的期盼。全村人就是憑依這井水,頑強地生存,旺盛地繁衍。
在村人心目中,這古井水既是祖宗的遺產,也是老天的恩賜,是不可玷污的圣水。其實,鄉親對井的依賴和尊崇,是逐水而居的農耕民族對井的一種普遍感情。一般說來,是村落必有井,有井就有村落,所以詞典里有“鄉井”一詞,并解釋,“鄉井”與“家鄉”是同義詞,如:“愛我鄉井”即是“愛我故鄉”;“遠離鄉井”叫做“背井離鄉”。井是大自然慷慨的饋贈,井是人與大地最密切的交流。
這口井,是我們村子最大的財富,也是我們的底氣和榮光。在向別人介紹我的出生地時,我總要把“石井”兩個字說得很響。我覺得,這兩個字很美,蠻好聽,潺潺的,甜甜的,濕漉漉的。
我是喝著這古井水長大的。吃水不忘掘井人。雖然后來很少走近那井臺,但關于它的美好記憶總是不時涌現心頭。在他鄉,有時對著頭頂上的夜空,我把一枚月亮想象成故鄉的那口井。圓圓的井口里,清泉一汪,明澈如鏡,依稀照見了我的倒影。圓月周圍,那些閃爍的星粒,就像是那些舉著火把的擔水人。那擔水人中,有一個是我。
都說北緯30度是一個很神奇的緯度!東方文明、西方文明最重要的成果都出現在這條線上,世界上許多最杰出人物如中國的孔子、希臘的亞里斯多德都在這里誕生。奇巧的是,我的故鄉古井柯正處在北緯30度,而且一分一秒也不隔。這可是個非常難得的“地理優勢”,也就是說,我的石井柯,是一塊百分之百的風水寶地。
北緯30度,千年古井,好風好水,都在這里暗合了,交融了,煥發了,我是不是該驕傲驕傲啊!
有一點是可以確信的:這古井的水已化作我周身流淌的血液,化為我的智慧和力量,而我的“石井情結”會伴隨這眼清泉千年長流,永不枯竭。
作者簡介:
柯于明:國家一級作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會員、中國民間文藝家協會會員、中國民族管弦樂學會會員、湖北省美術家、音樂家、書法家、攝影家、戲劇家、電影家、朗誦藝術家等“十大省級文藝家協會”會員,被譽為“全才作家”、“文藝多面手”。
編輯:zhufengj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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