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亮
受人之桃報之以李,這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但是要實際操作起來卻有幾分艱難。這是一個發生在雪域高原的故事,心靈的撞擊讓我們明白了老班長的所作所為,受人一尺,回人一丈的做法讓我們在文章中愧疚或者是懊悔,但是失去的已經無法挽回,只有珍惜眼前的一切。
八一建軍節,想起高原蒼茫的原山,想起高原廣袤的凍土,想起堅守在雪域高原的戰士們。夏天就要過去了,秋天就要來臨了,在雪域那片高原上,人們期待著的那片青稞地,又能收獲沉甸甸的青稞……
碧綠和金黃相間的色彩,在高原的山巒中平緩地鋪開著,一塊一塊,金黃的是油菜,碧綠的是青稞……
多年以后,每當夢中回到曾經駐守過的高原哨所時,醒來的眼角總是濕濕的,我知道這輩子是永遠無法忘記青稞了。
對青稞的記憶,來自于老班長。
當年在高原上時,老班長在哨所邊上開墾了一畝多地用來種青稞。經過一春一夏的陽光雨露,地里的青稞由青變黃,沉甸甸的穗頭愉悅著我們的目光,老班長情不自禁地陶醉在自己的田園上,撫摸著那些金黃色的穗頭,就像撫摸著他的孩子,嘴里嘖嘖不停,眼里充滿欣喜。
我看不慣老班長望著青稞入神的樣子。不就是破青稞嗎?當了兩年的兵,種了兩年的破青稞了,還沒看夠?我暗中為老班長古怪的念頭感到好笑。
每年,這片青稞地都能收獲500多斤青稞。老班長從連隊食堂揀回破軍糧袋子,縫補好后,將晾曬干后的青稞一袋一袋地裝起來,放在貯藏室里。老班長說關鍵時刻這些青稞就能派上用場。
后來,我從哨所調到了營區,又主動要求回到了哨所。新兵告訴我,我不在哨所的這些日子里,老班長一直堅持種青稞。哨所的食物由連隊供養,什么都不缺,真弄不懂老班長心里是咋想的。
我笑著說,老班長就那德性,他閑不住喜歡侍弄青稞,就像侍弄自己的老婆。我的話逗笑了新兵,卻讓老班長皺起眉頭,但他沒說我一句不是。只是喜歡出神地站在門口望著他的那片青稞地。
從軍校回來,老班長也不再像以前一樣批評教育我了,我反倒有點不習慣。我知道,要是以往拿青稞調侃他,必定會被他罵得狗血噴頭。因為在我考進軍校之前,老班長一直是這樣對待我的,因此我和那片青稞地結下了怨。
剛分到哨所時,老班長給我們幾個新兵做的第一頓飯,就是黑褐色的青稞糊糊,說是讓我們換換口味。一個南方兵連吃面粉都不是很適應,更何況是面對青稞面了。我才吞了一口,粗糙且含有土氣的青稞糊糊,就鎖在喉嚨里難以下咽。憤懣之余,我將一碗青稞糊糊潑在了地上。老班長火了,漲紅了臉,粗著脖子吼道,不吃就給我站到青稞地去。
我賭氣去了,死盯著綠色的青稞苗。我想,我的目光要是兩束火,老班長種的青稞恐怕全給燒了。高原烈日暴曬了半天,并沒有讓我趴倒。晚上,老班長向我妥協了,端給了我一碗米飯,拍拍我的肩膀意味深長地只說了一句,別恨我,以后你就會明白的。說完自己一聲不吭地蹲到了一邊,埋頭大口大口地吃起中午剩余的青稞糊糊。那一刻,盡管青稞讓我痛恨,可我知道,老班長還是愛他的兵的。
從我初到哨所,就一直看到老班長在用我們種的青稞,接濟周圍的牧民,我曾問過他,班長,那么多牧民你能接濟得過來嗎?班長笑了,贈人一尺,別人會還你一丈的,這句話到時候你就會懂的。
老班長走后,我再也沒吃過青稞,我甚至漸漸忘記了青稞的滋味。老班長留在屋子角落里的50多斤青稞種子,閑置了很長一段時間后,也被我隨手送給了牧民。同樣老班長走后,他親手開墾出來的一畝多的青稞地,也荒蕪了。
那年春季,老班長特意給我寫信,一再叮囑我要繼續把青稞種下去,多分一點給周圍的牧民。但我并沒按照他的要求去做。我不知道,如果老班長知道我沒執行他的命令,心里會不會[FS:PAGE]難過。
我萬萬沒想到后來的日子,青稞給我的記憶卻是那么深刻。
那年11月,哨所冬季巡防。我帶著連隊里調配過來的三名新兵出發了,那天中午才完成了三分之二的線路,原本陰霾的天空就開始紛揚起大雪。完成巡防任務,返回哨所時,我們迷失在了漫天飛雪中,找不到了返回哨所的路。我沒想到曾經跟著老班長曾走過無數次的線路,在夜色中卻是那么陌生。
夜里10點多,我們依然在原地徘徊。三名新兵已經蜷縮成了一團,我心急如焚如果再找不到路,三名新兵如果出了問題,我該如何向連隊領導匯報啊。正著急時,風雪中傳來羊群的叫聲,我們拖著幾乎凍僵了的雙腿,循聲前行,山坡的一凹坡避風處,一大群羊臥在雪地里。聽到動靜,不遠處被白雪覆蓋的帳篷前傳來狗叫聲,一位老阿爸掀開帳篷出來。當藏族老阿爸看清我們身上的軍裝,立即把我們扶進了帳篷。那天晚上,老阿媽用滾燙的酥油茶溫暖了我們的心。
那天晚上,也就在那頂帳篷里,老阿爸拿出一個布袋子,指著上面“軍糧”兩個字,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話對我說,這個還是從你們哨所上拿來的。那年草原遭受蟲災,大批牛羊死亡,家中的生活遇到了困難,是哨所上的那個班長,把半袋子青稞送到我的帳篷里。老阿爸說著說著激動起來,半袋子青稞讓我們等到了政府的幫助。什么東西都能丟,可這個袋子不能丟啊,金珠瑪米的恩情不能忘啊,我們藏家人一直都感激你們。今天,你們來到我們家里,正是菩薩讓我們報答你們的時候,一席話說的我熱淚盈眶。
那個晚上,在老阿爸的引導下,我們平安地回到了哨所。雪地里前行的路上,我突然想起了老班長,想起了他的那塊青稞地,還有老班長說過的“贈人一尺,回報一丈”的話。我的心頭一暖,眼里酸酸的。
第二年春天,我帶領新兵把那片已經荒蕪的土地,重新種上了青稞;秋天,青稞成熟的季節我離開了哨所。金黃的青稞,已經垂下沉甸甸的穗頭。看著看著,我想起了當年老班長帶領我們收獲青稞的情景,想起了老班長當初讓我吃青稞糊糊,想起了雪夜里見到那只軍糧口袋……
走出哨所很遠,再回首,哨所邊那片青稞地,以一種金色的光芒,灼傷了我的雙眼,我再也按捺不住眼里的淚水。那一刻,我不知道真正觸動我的是別離的難舍,還是守衛哨所時太多的往事,還是那一片豐收的青稞地。也就是在離開哨所的那一刻,我突然懂得了老班長為何要在哨所邊種植青稞,為何都退伍回家了,還要寫信讓我們記著把青稞種好。
離開高原已是多年,夢中時常會閃現出當年在哨所時的生活情景,而那一片青稞地總是以一種斑斕的色彩猝不及防地撞開了我的記憶之門后,又逐漸消失在腦海深處。于是我開始失眠,于是,我又開始想起了那片高原,那片青稞地…… (作者單位:通城縣馬港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