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于明　(市直)

大年三十的中午，院子里沒有一星半點“年味”。武漢市政府的“離漢通道關閉令”實施后，整座城一下子沉寂下來，家家“隔離”的社區靜如暗夜。而壓在樓頂上的烏云一直不散，更給人們的心情添加幾分沉重和煩躁。

惡魔般的“新冠肺炎”來勢洶洶，而污染源就在不遠處的華南海鮮市場。換句話說，我所在的社區處在疫情高發地帶，危險指數很高。

然而我卻是自愿被“隔離”在這里的。一個月前我和家人就籌劃了，今年在咸寧過年，臘魚臘肉都掛在陽臺上了。臘月初七我和妻子來到漢口帶孫子，想等兒子媳婦上完節前的班再舉家回溫泉。沒料到節前幾天，疫情蔓延得厲害，不少像我這樣的“帶孫族”趕緊“躲”回了咸寧。政府下了“離漢通道關閉令”后，一些人更是恐慌，連夜“逃亡”。有朋友勸我趕快溜之大吉，我的確也能開小車繞開高速回到咸寧。但我不愿這樣做。我們決定不離開這座城市，就在家中“隔離”。不是我的覺悟有多么高，而是起碼的道德良心。既然疫情這么重，每個人都可能成為潛在的病毒傳播者。若這個時候回去，必定給咸寧的鄰居帶來不安，影響他們過年的心情。

雖然“隔離”的日子年味不濃，但我們還是按老家風俗，中午好好吃頓“團年飯”。六菜一湯端上了桌，可大兒子遲遲沒有回來。等了好一會兒，兒子來電話，說是不回來了，他就在醫院吃。

我這才知道兒子今天又去醫院采訪了。他是省里某報業集團的一名攝影記者，年終采訪任務本來就重，疫情發生后更是忙得馬不停蹄，這些天幾乎都沒回來吃飯，但答應團年飯一定要回來吃的，現在卻又變卦了。我們很擔心，此時人們盡量回避去醫院，可他偏偏逆行而上。兒子發過來一張照片，是他穿著防護服跟一群醫生在吃盒飯。這些醫生護士也是有家的，他們都不能回家團圓，都在吃這樣的“團年飯”！我理解兒子，吃這頓“團年飯”對他來說有別樣的意義。

正在我準備舉杯自飲的時候，接到小兒子打來的電話。他在武漢一家媒體當編輯，一年有一半時間要加夜班，平常顧不了家，想利用年休假帶妻兒出去休息幾天。離漢通道關閉前，他帶著他們飛往了云南。沒料剛到麗江，就被當地疾控部門作為“懷疑對象”送到麗江曙光醫院隔離觀察。我一聽“隔離”二字，腦子嗡地一響，這可怎么辦？天遠地遠，人生地疏，特別是他們“武漢人”的身份，眼下肯定會遭受諸多歧視。

自從接了這個電話，誰還有心喝酒？團年飯也草草收場。整整一個下午，心揪得緊緊的。中央臺的春節晚會開始了，孫子在電視機前晃來晃去，我卻無心觀看。下半夜，強迫自己上了床，但如何也不能入睡，心里一直為麗江那邊的情況折騰、煎熬。

從大年初一到大年初二，家里始終被一種濃烈的愁緒籠罩著。編一些信息發過去，小兒子那邊可能由于忙亂，回信息極少且很簡略，越發讓我擔憂不已。而大兒子這邊也讓人擔心。他雖然人在武漢，但一直在一線采訪，接連去了幾家醫院，還有機場、車站，忙得常顧不上吃飯。因為采訪任務繁重，也考慮到家人的安全，他一直沒有回家，有意把自己“隔離”了起來。這幾天，不好的消息不斷傳來，疫情蔓延得越來越迅猛，讓我們為他寢食不安。

誰曾料到，這個春節，“隔離”成了最熱的詞兒，也成了最令人懼怕的字眼。我們在家中隔離，大兒子在單位“隔離”，小兒子他們在麗江“隔離”，好好的一個團圓節，卻分三處“隔離”，或“咫尺天涯”，或“天各一方”。這如何是好，直教人黯然神傷！

就這樣“熬”過了三天。沒有觥籌交錯的歡樂，沒有春聯彩燈的輝映，沒有闔家包餃子的幸福，沒有拍“全家?！钡男v，只有忐忑不安，只有牽掛和懸念。這樣的春節，哪里還有半點“年味”？

然而，“隔離”中春節的腳步依然頑強地往前走。打開窗戶往外看，小區里是一種難得的安靜，家家戶戶燈火通明，彼此的燈光透出窗口交流著無言的問候。雖然“隔離”給人們帶來了不便和約束，但一些“年味”依然還在。

這些天，我們雖然處在“三處隔離”的窘境，心情不好，但手機仍然“心情極好”，熱鬧個不停。我收到的信息比往年還多，除了拜年，更多的是問候、祝福、鼓勁。因為有嚴寒，陽光就格外的暖。因為“隔離”，這每一條信息，每一句問候，就像一縷縷春風吹進窗口。有一條信息編得好：“封城不封愛，隔離不隔情！我們和你們永遠在一起！”

是的，“離漢通道關閉令”實施以來，我們從沒有被“封存”的感覺，沒有感到太多的不便，政府為我們想得很周到，關心得很細致，通過手機和電視不間斷傳來各種信息，指導我們有效“隔離”。小兒子也從麗江傳來好消息，他們沒有受到歧視，當地政府和疾控部門的領導，還有麗江媒體的朋友都到醫院看望過他們，并將他們安排到一家賓館住下來，生活安排得井然有序。

是的，這“離漢通道關閉”之舉，只為阻隔病魔，是壯士斷腕，從另一角度看，也是一種大愛，是為保護眾生。我們身在武漢，卻從沒有感到被孤立，全國人民正在向武漢伸出援手；我們鎖進小樓，卻從沒有感到親情、友情的缺失。相反，“隔離”中的我們更真切地體會到了更多的人間大愛。我們比任何時候更深刻領悟到，你我他，都是命運共同體，人啊，要善待他人，也要善待自己，“潔身自好”就是愛護他人，奉獻社會。

一位友人電話中問我：這個春節的“年味”蕩然無存了吧？我說，不！今年的“年味”不僅有，而且很特別，是一種“別樣的年味”。酸甜苦辣，五味交織，像是一杯奇異的酒，比所有的酒更濃烈，更稠釅，飲下它，印象深刻，銘記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