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巖居士

歲在甲辰，春和景明。余游赤壁之野，至官塘驛鎮老虎巖村，見萬畝野櫻如海，天地皆縞素，心神俱澄澈。遂感造化之奇絕，嘆自然之瑰麗，乃作斯賦以記之。

赤壁西南，陸水之畔，官塘驛鎮有村曰“老虎巖”。此地層巒疊嶂，云蒸霞蔚，山如臥虎，巖若伏龍。春潮初涌，野櫻遍開，綿延十數里，漫山覆雪，似天女散瓊瑤，又若銀河傾玉屑。登高遠眺，花海接天，粉白交錯，如煙如霧，浩浩乎與風共舞，渺渺兮同云相親。

其花非園圃之嬌蕊，乃山野之精靈。根植亂石，枝攀絕壁，飲清露以自潤，沐朝霞而愈潔。或含苞似羞，或盛放如笑，或零落成詩。風過處，瓣若飛雪，紛紛揚揚，鋪徑成蹊，踏之如行云端，嗅之若飲甘醴。更有古銀杏三株，虬枝蔽日，千年靈性，與櫻共立，一蒼翠一皎潔，恍若仙凡對語，訴盡歲月滄桑。

此地不獨櫻色傾城，更藏億年奇觀。修路者嘗掘石見紋，狀若蟬翼，細察乃三葉蟲化石，寒武紀遺珍也。石上蟲跡宛然，如訴洪荒往事，滄海桑田，莫此為甚。又有溶洞幽深，十五里地下長廊，鐘乳垂懸，石筍參差，待探者絡繹。明朝村落，青磚黛瓦，古亭孑立，檐角風鈴，猶響前朝舊事。櫻海之下，時空交錯，一花一石，皆成史詩。

嗟乎！此櫻非東瀛之庭植，亦非武大之園景，乃天地自生，曠野獨絕。其性也，不慕繁華，不爭雨露，甘居僻壤，與竹為鄰，與蕨為友。花開時，蜂蝶自來，山鳥相和；花落處，塵泥不染，香魂化春。觀其生滅，悟其至道：盛時絢爛，謝亦從容，不悲朝露，不懼風雨。恰如東坡赤壁之嘆：“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

余攜友徐行，穿櫻林，越溪澗，至大灣嶺巔。仰觀宇宙，俯察品類，但見花浪翻涌，云影徘徊。忽有清風拂面，落英沾衣，恍若羽化登仙，遺世獨立。或歌曰：“櫻雪紛兮蔽山阿，吾心澄兮忘憂波！”客和之，聲振林樾，驚起山禽數只，振翅入花深處。

暮色將至，霞光染櫻，赤若丹砂，白如素練。坐古亭而小憩，飲山泉以滌塵。遙想昔年，蘇子泛舟赤壁，寄蜉蝣于天地；今我觀櫻虎巖，托幽情于造化。雖時空迥異，然物我相適，古今同慨。

歸時月出東山，清輝滿徑。回首櫻林，寂寂如太古，唯香魂裊裊，縈繞心間。乃知櫻之不朽，非恃其色，而在其魂：處幽谷而自芳，歷風雪而愈韌，盛衰皆成詩，生死俱為道。此野櫻之賦，亦赤壁之魂，天地之心也！